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谨以此文献给我曾经服役过的英雄部队——六十军一八一师五四一团,献给曾经在这支部队战斗、工作过的,已逝世和还健在的,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所有的战友们,献给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六十九年华诞!
 
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四日凌晨——正是太原城黑暗与光明交替的时刻。
 
五时三十分,一颗颗红色信号弹飞上天空。霎时,山呼海啸,天崩地裂。我军一千三百门火炮,同时开火。其中有一百零八门火炮猛烈地向大东门第一凸出部轰击,只见城头上一朵朵金红色的火花闪跳起来。
 
在主攻团的前线指挥所里,就像盐巴掉进了油锅,顿时热闹起来。电话铃不断地响着“报告,突击营要求出击!”
 
“二梯队一切准备就绪!”
 
“乱弹琴,叫他们再等一会儿!”青雄虎副师长一字一板地说,并转过身去,严峻地望着炮兵观察员,那意思很明白:怎么样?看清了没有?
 
炮兵观察员急得满头大汗地回答:“野炮的弹着点看不清,榴弹炮的弹着点也只能看到一朵朵黑烟。城墙看不清!”
 
青雄虎副师长举起望远镜,炮弹爆炸的烟雾像夜幕一样掩盖着大东门的护城壕。青副师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,似乎整个身心都陷进了一个沉思的深渊中。
 
攻打临汾城的一幕出现在青副师长的眼前。那时他就在这个主攻团当团长。撕裂长空的爆炸声,腾空而起的信号弹,指挥着“突击队”向城墙冲去。随着深信烟散去,黑古隆冬的城墙露出了一角。糟糕!药室挖偏了,爆破没有成功。城墙中腰上扁平的枪眼里吐出一道道火舌,“突击队”的同志一个个倒了下去……
 
后来,徐向前总指挥(临汾前线总指挥)严厉地批评了他们:“你们难道是‘二百五’不成!我们干革命打仗是为了什么?是去送死吗?”讲到这,徐总停了一下,让大家思考片刻,声调缓和下来:
 
“是的!我们共产党员是不怕死的,但也决不轻易去死。我们干革命打仗不是为了去送死,而是为了消灭敌人,保存自己,争取胜利!”
 
战争就像下棋,要多想几步才行。有时,一着不慎,就会连失数子,甚至会全盘皆输。此刻,青副师长放下望远镜,那清癯的脸上,仍在凝神致志。是啊!只有爆开突破口,突击营才能出发登城,后续部队才能尾随而入,整个攻城才能付诸实施。
 
王子波代团长进来告诉青副师长,按照第二套方案,工兵连扛着二千多公斤炸药到前面去了。青副师长还不放心,又命令二梯队扛着登城梯子出发。
 
上午,七时二十分,在排山倒海的炮火向敌纵深延伸的同时,我军全线发起了总攻。
青副师长又一次举起望远镜。
 
站着,瞧着,一动也不动。他看见了什么?
 
攻如猛虎
 
突破口上,烟扬火灭,砖飞石落。一个个混浊的灰色烟幕,冲过了弥漫在城墙顶部的白色烟层,又骤雨般地降下来。
 
城墙的古砖被剥啄开来,露出了褐色的干土。城墙顶部的岗楼,被炸得东倒西歪。一道三十多米的缺口露了出来。
 
大东门城头,有几个敌人弯着腰向南逃去。
 
趴在堑壕里的战士们,这时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。突然,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向阵地飞来:
 
“向前传,南京解放了!”
 
“向前传,南京解放了!”
 
“打倒蒋介石,解放全中国!”
 
“打进太原城,消灭蒋阎军!”
 
前沿阵地沉浸在一派欢乐的激情之中。
 
部分炮火尚未转移,一个大个子战士纵身跳出堑壕。突然班长王山林一把拉住他:“注意炮火!”大个子手一甩就跑出了好远。王山林也跟着上去了。
 
陈钊营长举起手枪,喝令一声:“同志们,向大个子看齐!”
 
大个子战士,就是三连四班长,突击组的红旗手汪滴浪。
 
陈营长清楚地记得,当把扛红旗的任务交给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战士时,小汪高兴得乱跳。
 
陈营长和叶教导员问他:“你有什么条件扛红旗。”
 
小汪回答得很简单,也很实在:“我有战斗经验,身体棒!跑得快!”
 
接着他想了半晌,又补充说:“红旗插不到大东门,我不回来见你们!”
 
红旗交给这样的战士,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?!
 
在这同时,陈营长看到,左边的一连五班长林西桓同志,与汪滴浪相隔三四十米的距离,也擎着一面大红旗向城头飞奔。
 
我担任突击的一营分成两路,一连在左,三连在右,二连随后,喊着震天的杀声,紧跟着两面大红旗,冒着弹雨,冲破硝烟,象两支离弦的箭,直插城头突破口。
 
很快,突击组的战士就冲到城墙突破口。他们踏着乱砖碎石,跌跌撞撞地前进。烟雾把他们的视线完全迷住了。硝药味又苦又辣,灼热烫人,刺激得他们喉干舌燥,鼻腔酸痛。唐顺突击组和王山林组,跟随着红旗向前发展,两支冲锋枪交替射击,交替前进,火力从不中断。
 
汪滴浪爬上了城墙。他边跑边观察,城墙上面有三四丈宽,浮土有一尺多厚,每向前挪动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。这时,他心急如焚,感觉到城墙下的首长和战友们都在望着这面红旗,必须尽快地把它插到大东门上,越快越好!他想到这里,浑身顿时增添了一股力量。他顺手抹了一把汗。
 
迎面出现了三个贼头贼脑的敌人。汪滴浪一个大步冲上去,怒吼一声:“杀!”
 
一个胖家伙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吓得跪在地上,手脚发抖;另外两个见势不妙,掉转屁股就往地堡里钻。
 
汪滴浪跟在后面,顺手把颗手榴弹抛了过去。“轰隆”一阵浓烟,掩护汪滴浪跃上了地堡顶。这时,突击组赶上来,朝着地堡的射孔就是两梭子,打得敌人只喊“饶命啊!我们缴枪!”
 
在瓮城内东北角之一线窑洞里,约有一百五十个装备优良的敌人握着崭新的司登式冲锋枪,准备在我炮火停止后,出来反扑,争夺突破口。
 
突击手丢下俘虏,立即向北冲去,刚刚越过城墙第一凸出部,又遇到敌人的一个碉堡。此刻,城楼东北角一线窑沿内一个班的敌人已经钻出了窑洞,由北向南反扑。
 
突击班长郭喜民负伤了,副班长就带上投弹组继续前进。他们用一排排手榴弹,把反扑的敌人炸得鬼哭狼嚎。碉堡被炸翻了,沙土向天空射上去,又暴雨似的洒落下来。
这时,汪滴浪三步并作两步,跨到突击组的前面,飞也似地向大东门奔去……
 
一分钟不到,大红旗就插到了大东门南墙了。红旗插好后,汪滴浪定神仔细一看,城楼已被炮火摧毁,城门北面的墙比南面高些,便又把红旗拔下来,高高地插在北面的墙上。
 
至此,登城信号仅仅发出十分钟,汪滴浪就越过三百米的距离,把这面鲜艳的红旗插上了大江门的城头的最高处。
 
守如泰山
 
几乎和汪滴浪同时,一连突击班长林西桓也把大红旗插上了大东门南面的城墙上。
两面鲜艳的红旗在硝烟弥漫的太原城头上飘扬……
 
这就是青雄虎副师长在望远镜里所看到的情况。“好样的!”他欣喜地挥着拳头喊了一声,急切地抓起信号枪。
 
在漫天的烟雾中,十五发红色信号弹象一串流星,直冲云霄,轻盈飘落。
 
代团长王子波扬起剑眉,大声地发布命令:
 
“冲!冲!快向突破口冲啊!”
 
其实,在这种时刻,谁也没有听清他喊的是什么。红旗就是前导,战士们跟着如潮的部队直往缺口奔跑。
 
且说在大东门南面城头上,林西桓魁伟地站在红旗下,认真地观察着四周的地形。
 
一个空手的敌人,从第二隐蔽部探出了脑袋。林西桓故意掉过身子,满不在乎地插着红旗。
 
当那个家伙跑到跟前时,林西桓“嘿嘿”冷笑一声,转体猛蹬一脚,如武松怒打西门庆,把那个家伙踢倒了。他爬起来抱着头,盯着林西桓跑回去,又拿起他的枪来打,林西桓掏出手榴弹就还击。
 
正在这时,四班长王云开发现有一个敌人在林西桓背后架起了机枪。真是千钧一发之际啊!王云开飞跃向前一扑,对准敌人就是一刺刀。只听得“哇”的一声,那个家伙就再也不动弹了。
 
战争真是瞬息万变,使人目不暇接。
 
当一连乘胜前进时,龟缩在第一隐蔽部暗道内的四十二个敌人,象蝮蛇一样,从洞里探出头来,端着司登式冲锋枪和轻机枪,突然出现在一连背后。
 
几乎与此同时,城内西北角的环城公路上响起了“隆隆”的马达声,一个连的敌人在装甲车的掩护下,簇拥着,嚎叫着扑过来……
 
左前方的一幢高楼上出现了敌人的暗火力点,一排排火舌喷吐着,密集的子弹“嗖嗖”地飞过来……
 
垂死挣扎的敌人,企图乘我立足未稳,夺回大东门城头阵地,将突破口堵死。
 
警觉!象浓密的阴云中的闪电,从一连长张世民心中掠过。城下,我军人如潮涌;城上,敌人三面夹攻。万一守不住这城头阵地,后果不堪设想。
 
“一、二排打装甲车!”
 
“五班长,用刺刀也要将敌人拼下去!”
 
张连长大声地下达了命令。他知道,这是巩固城头突破口的关键时刻,只有林西桓出马,他才放心。
 
林西桓浑身是劲。他高扬起手臂,大喊一声:“打!”
 
在激烈的战斗中,忽地,敌人打来一个炸药包,林西桓顺手拣起来还给了敌人。手榴弹打完了,他就拾起敌人遗弃的飞雷弹,猛向敌人打去。一阵浓烟滚起,林西桓和张奥顺端着冲锋枪冲进了敌群。一阵猛烈扫射,敌人乱了阵脚。
 
这时,三排副尹吉友带领三排也冲过来了。
 
“缴枪不杀”的呼喊声震天动地。
 
“不杀就缴枪!”
 
剩下的二十五个敌人乖乖地举起了手。
 
再看城头前边。张连长带着一、二排打掉了高楼上的火力点后,就叫大家都把手榴弹盖拧开,准备打公路上反扑过来的敌人。
 
公路上,一个军官模样的人,从装甲车左边露出大半个身子来,一手捏着手枪,另一只手在狂乱地挥动,士兵们从他的手臂下,一个一个地窜出来,缩着脑袋,猫着身体,向城墙爬过来。
 
只听得张连长一声“打”字,敌群中即刻发生了混乱,他们一个个都跟醉汉一样,前歪后斜,摇晃着身子栽倒在地。那个军官慌张起来,扭转身,想往回跑,一长串机关枪枪弹把他撩倒了。最后公路上空旷下来,除了被遗弃的尸体和那辆千疮百孔的装甲车,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有了。
 
 
几分钟前,还气势汹汹的一股逆流,转眼间,后退、崩溃,破灭了。
城墙缺口上硝烟刚刚消散,又哄然鼓起一团灰黑的浓烟,接着是一个震耳欲聋的爆炸声,把一切喧嚣都吞没了……
 
这是敌人的炮火。
 
“他娘的,这些狗崽子还想垂死挣扎!”张连长暗想:“城头面积狭窄,无法隐蔽,兵力、火力也不易展开。像这样固守在一个点上,必然吃亏,应当迅速向前发展,扩大突破口,才能巩固既得阵地。”
 
经过新的调整,一连迅速分为两个箭头,向城墙两边发展。
 
插如尖刀
 
我军像一股决了河堤的洪水,顺着突破口漫溢过来,万马奔腾,势不可挡。
 
一、三连冲上去了,二连的战士们不甘落后,很快也登上了城头。
 
教导员叶鸿命令段春东连长指挥部队向城里发展。段连长踏着浮土来回徘徊,急得满头大汗。
 
被我炮火摧毁后的城墙,外侧成了一个斜坡,内侧却仍然很陡,象刀削一样笔直平整,足足有十米高。
 
前头的人停住了,后面的人又拥上来。城头阵地陷入一片混乱。
 
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也弄不清是谁,第一个从城墙上往里跳,接着就是一片“跳啊!”“跳啊!”的呼喊声,大家急先恐后,奋勇地跳下城去。
 
忽然,跳下来的战士纷纷倒下。原来,是城墙下暗道里钻出了敌人。在倒下的同志中,有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入伍的老八路,也有几天前才解放过来的新战士。他们为了解放这座太原古城,牺牲了自己,换取人民的幸福。
 
段连长心头燃起了不可抑制的怒火。他立即命令一排对付前面,二排对付后面,在城下与敌人展开了激战。
 
战斗进行了一刻钟,他们消灭了这股敌人,又继续向纵深发展。
 
从大东门通往城里的大路上,到处躺着敌人的尸体,两旁遍布地雷、石头、鹿砦,拦阻着道路。守在建筑物上用麻包、铁丝网构成的工事里的敌人,不时地放着冷枪。二连指战员,哪顾得这一切,只是象神兵天将一样,快速跃进,勇猛穿插。
 
“早一分钟进太原,早一分钟结束阎锡山的反动统治,早使太原人民少受一分钟损失!”这已成为二连进军的战斗号令,紧紧地扣着每个指战员的心弦。
 
一排冲在最前头,首先打到一幢高楼前。新战士魏立中对跟着他们排的副指导员赵元福说:“副指导员,我们直冲督军府去吧!我认识路。”
 
督军府,这是阎军的指挥中枢,是这次穿插夺取的主要目标。赵元福用赞许的目光望着小魏,点了点头。
 
在小魏的带领下,一排绕大街,穿小巷,翻过体育场的围墙,迎面就是一片深院高楼,但已被我炮火炸得破烂不堪了。魏立中用手一指说:“这是督军府!”
 
赵元福命令全排疏散迫近。
 
“快投降吧,你们被包围了!”一阵子机枪加冲锋枪的射击声伴随着赵元福那粗大的嗓门。
 
“不投降就彻底消灭你们!”魏立中用手做成喇叭形状喊着。
 
沉默了一会,三层楼上一个窗户打开了,随即伸出了一面白旗。
 
与此同时,我部四连三排也冲进了督军府相对的警备司令部大院里,八班长李世昌不顾伤口疼痛,占领了居高临下的一排房子,“缴枪不杀”一声喊,就俘虏了一大批敌人,其中有中将保安副司令许宏林,中将警备司令赵普,少将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周子仁,少将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吴治刚,少将保安司令部参谋处长雷充月,少将保安司令部秘书主任郭文州,少将机枪总队长龚治清,十五兵团少将参谋主任李玉华八个将军级军官。
 

 
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四日上午十时整,烟消雾散,天空恢复了它的明净,红日高悬,晴空万里。一面鲜艳的红旗在督军府上空迎风飘扬。它向全国人民庄严宣告:
 
“太原城解放了!”
 
有关人物简介
 
青雄虎
1919年生,四川苍溪人。1938年入党,1939年4月入伍。曾任新四军五师十五旅四十五团参谋长,抗战后期加入著名的皮旅。先后任中原军区第一纵队第1旅3团参谋长、副团长,华东军区独立师团长、华北野战军第1兵团第13纵队第37旅541团团长、副旅长;华北野战军第十八兵团六十一军一八一师副师长;四川省剑阁军分区副司令员,大校军衔。
 
陈 钊(1919—2016.07.11)
合肥轴承厂副厂长,四川平武人,曾任解放军六十一军一八一师五四一团营长,羌族,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1980年11月离休。
 
段春东
1926年生,河南省偃师县人。1944年10月参加革命,1945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。曾任营长、团长、师参谋长、省军区参谋长等职。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。1955年被授予中校军衔。
 
(本文始发于1984年《解放军出版社》出版的《在徐帅指挥下》,原署笔名武思义,即五四一团也)
 
文 | 吴东峰  
编校 | 杨梅
图 | 来源于网络
作者简介:
吴东峰,兵头将尾一大校。大校者,大笑也。笑看大江东去,浪花淘尽英雄。曾面对面采访过肖克、王震、许世友、陈士榘、陈锡联、张爱萍、王平、张震、李德生、刘华清、尤太忠等二百余名开国将军,著有《开国将军轶事》《寻访开国战将》《长征,细节决定历史》《他们是这样一群人》《开国战将》《东野名将》《毛泽东麾下的将星》等,共计一百多万字,被称为“中国将帅纪实文学第一人”、“开国战将经典史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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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东峰

吴东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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军旅作家。曾面对面采访过肖克、王平、陈士榘、陈锡联等二百余名开国将军,著作有《寻访开国战将》《长征,细节决定历史》《他们是这样一群人》《毛泽东麾下的将星》等,共计一百多万字,被称为中国将帅纪实文学第一人。个人微信公众号:吳东峰军事书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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