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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 解放上海——和刘昌义面对面谈判
 
如果说打仗真有运气的话,那么在众多同样资历的将军中,聂凤智将军是运气最好的一位。打孟良崮,是他率9纵从山下打到山上,最先把红旗插上山顶;打济南,是他的9纵第一个突进内城,把助攻变成了主攻;打淮海,是他指挥的九纵攻克碾庄,为淮海大战立了头功;渡江战役,是他率27军,第一个突破长江天险,拉开了解放全中国的帷幕。
如今,解放大上海,又是这个聂凤智的部队,最先攻进了市区。
 
1949年5月24日下午,27军79师师长肖镜海兴奋地打电话报告军长聂凤智:“冲进去了,我们已经到了南京路,马路上的电灯还给我们照着亮呢!”
 
27军打进上海后,遇到了一个让聂凤智将军头痛的难题:由于上面规定,在市区不准使用重武器,部队在强攻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、四川路桥、西藏路桥时,被河北百老汇大厦(即现在的上海大厦)的蒋军用轻重机枪拦击,许多英勇士兵献出宝贵生命。
 
指战员气红了眼,愤怒地责问领导:
 
“是爱无产阶级战士的生命,还是爱官僚资产阶级的楼房?!”
 
有一个部队还把榴炮拉上来,炮口瞄准了百老汇大厦。
 
此时,只要允许开一炮,接着必然会有千炮万炮。苏州河北岸有上百万群众,一炮打过去,将伤亡多少人?
 
如果继续对峙,不但部队要遭受损失。苏州河北岸的大批工厂,也难保不被在撤退的国民党军队所破坏。
 
聂风智将军心急火燎赶到前沿,及时制止了准备开炮的部队,接着他又察看了地形,决定在军事上改变战术手段:一部分部队在苏州河正面佯攻,另一部分主力从两侧涉河迂回,包抄敌人的后路。
 
真是天助斯人。正在这个时候,我上海地下党与国民党51军军长兼淞沪警备副司令刘昌义取得了联系。聂凤智将军接通了刘昌义的电话,简明地阐述了局势和我军的政策,希望他深明大义,为减少上海的损失,选择一条自新之路。
 
5月25日,这是上海解放的一个转折关头。南市新河27军军部,刘昌义过河来这里与聂凤智将军谈判,明确表示愿意率部队放下武器。当夜,刘昌义率领51军撤出阵地,苏州河北岸顺利解放。
 
刘昌义后来回忆那天谈判情景时说:“聂凤智将军貌不惊人,言语简明,尤其是他那微微的笑容,给人的印象极深,使我感受到力量和真诚。”
 
1949年5月27日上午9时,全上海宣告解放,聂凤智率领的27军获得了陈毅同志“军政全胜”的高度奖誉。
 
05 指挥空战——“歪打正着”的“口袋战术”
 
1932年4月的一天,在湖北孝感县的一个草坪上,停着中国工农红军缴获的第一架飞机。一群年轻的红军士兵正围着它指指点点,观看新奇。其中有一位个小、身矮、精瘦精瘦的红军战士,张大嘴巴,瞪着眼睛,好奇地想:这怪物怎么飞上天的呢?
 
这位红军战士做梦也没有想到,20年后自己竟当上了空军司令员。
 
1952年7月,聂凤智北上丹东,任中朝空军代司令员。开始了他一生中漂亮的空战生涯。
 
朝鲜空战,无论飞机数量、装备质量和技术水平,中朝空军明显处于劣势。从飞行员队伍来看,美国空军号称“空中霸主”,而我空军则是“嫩芽芽”队伍。然而,聂凤智将军以其独特的打法,取得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优胜,扭转了我朝鲜战场被美空军压在头上欺凌的局面,把空中战线推移到青川江一线以及其南空域。美国空军参谋长不得不承认:“共产党中国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上主要的空军强国之一。”
 
 
1955年1月18日,以一江山岛为目标的大陈列岛解放战役正式发起。这是我军历史上第一次陆海空协同作战,聂凤智将军负责空军和海军航空兵的统一指挥。
 
三军联合作战,空军首当其冲。
 
蒋介石经营多年的大陈岛的坚固工事,在空军稳、准、狠的打击下顷刻土崩瓦解。这一仗打得异常紧张激烈而又精彩纷呈。用陆军、海军称赞空军的说法,就是“空军打得太出色了!”
 
在此期间,美军先后出动了2224架飞机来“声援”,终未敢与蒋军“共同防御”,结果也灰溜溜地退到了台湾。
 
1958年7月24日,国防部发布命令,任命聂凤智将军为福州军区副司令员兼福州空军司令员。当时,全国安定,唯有福建前线战事频繁。国民党飞机不停轰炸我沿海,海峡上空局势异常紧张,聂凤智将军组织指挥了一次又一次的大规模空战。直至1967年1月,他还以“黑司令”的身份,指挥打下了一架U2飞机。
 
“有一次,”聂凤智将军在回忆入闽参战时,又一次微笑了。
 
“三批敌机先后窜至我泉州上空骚扰。我命令汕头、连成、漳州、福州等机场的战斗机起飞迎战。按规定的指挥方案,运用的是打时间差的战术。应该是这批飞机来,那批飞机走,以保持空中连续的力量。没想到,起飞的时间没有搞好,各个机场的飞机几乎同时飞到了泉州上空,一下子把敌机团团围住。
 
敌地面指挥看上下左右都有我机,以为我军早有准备,布下了口袋,连忙命令撤退。解放军空军乘机穷追猛打,此战,击落敌机两架。”
 
过了几天,彭德怀从北京打来电话,问聂凤智将军:“搞了什么‘口袋战术’?美国、日本、香港的报纸都在哇哇叫,说这个战术不是中国人指挥,可能是某国将领打的。”
 
聂凤智将军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哪来什么‘口袋战术’,是我们自己起飞时间没有算好,歪打正着呀!”
 
彭老总哈哈大笑:“歪打正着也好嘛,我军打仗的许多经验不都是偶然之中发现、总结出来的吗?你们要认真总结一下这个‘口袋战术’,以后还可以用!”
 
06 面对癌症——虎将依然笑微微
 
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,晚年碰上了令人色变的对手——癌症,他又是怎样想的呢? 
 
聂凤智将军递给我一封信。这是他被确诊为癌症后给司令部党小组写的一封思想汇报:
 
 “我在无锡参加中顾委华东组会议期间,因感冒发烧,身体不适,坚持到会议结束,回南京后,即去军区总医院检查身体。接下来就是紧张的会诊、治疗和转院。
 
 “在军区总医院体检时,发现我的右肺上尖处有阴影,经静脉注射抗菌素一周,未见变化,总院和上海专家会诊后,提出两点疑问;一是如果阴影是炎症,必然会引起体温和白血球增高,而我都正常;二是静脉注射未见阴影变化,有可能病变,要我到北京301医院作进一步的检查。
 
“由于赶时间,我走得很仓促。6月25日离宁,26日上午抵京后即住院,当天就开始检查,28日上午医院组织专家会诊,下午就向我谈了诊断结果:右上肺尖可能癌变。……从30日上午,我开始接受照光,自我感觉尚好,没有什么反应,身体状况也可以。
 
“我得知病情后,精神状态一直很好,没有因病受到影响,思想上也没有什么负担。作为一个共产党员,我对于生死问题并不看重。从参加革命那天起。就时刻准备流血牺牲,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人民,献给党的事业。比起成千上万的革命先烈,我是幸福的。虽说,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,但我一定能够保持乐观镇定的情绪,积极配合医生,坚持把治疗做好,向疾病进行斗争。”
 
聂凤智将军说:“人家都说我打仗运气好,好运气是成千上万革命烈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。红军时期,同我一起报名参军的几十名伙伴,大多都为革命捐躯,而我却幸存活下来了。打济南时,我们9纵阵亡人数1377人,济南第一团十几个连仅剩三个连的兵力。1949年解放上海时,也就是全国解放前夕,我们部队又有大批干部战士倒进了血泊,他们中有‘济南第一团’的幸存者,也有‘长江第一船’的战斗骨干……那么多革命先烈先我而去,我这条命又何足惜!在战争年代我是这样想的,现在我仍然这样想。”
 
“文化大革命,造反派贴大字报,讲首长打仗怕死。”何鸣在一旁补充道:“许司令把我叫去,问我,你相信老聂怕死吗?”我说:“首长身上有11个弹洞,一生负了8次伤,他不怕死,也死不了!”何鸣接着告诉我:“我和首长1940年结婚,人家不了解我还不了解首长吗?那时我有文化,长得又漂亮。首长个子矮,又没有文化。我看上首长什么,还不是就是看中了他不怕死,能打仗的大丈夫气慨!”
 
何鸣举了一个例子。1944年的一天,许司令员到医院探望聂凤智将军。将军阑尾炎开刀,还没有拆线,一咳嗽刀口就痛。
 
许世友看到这个情况,好久不说话,聂凤智催道:“许司令,有什么事就说吧。”
 
许世友这才说:“有一个仗,非得你去打,打完仗再来住院。”
 
在旁的医生连忙说:“不行,这样弄不好,要出人命。”
 
聂凤智将军说:“许司令到医院来请将,不行也得去!”
 
打完仗后,聂凤智将军去见许司令,许司令说:“现在你可以去住院了。”聂凤智一摸伤口,“早结疤了,还住啥子院哎——”
 
下面是聂凤智将军临终前的一幕。据将军夫人何鸣介绍——
 
今天除夕,我带孩子们到病房和凤智团聚。
 
一进门,我就看到了一幅让人吃惊的情景:首长半个身子悬挂在床沿上,护士正用身子吃力地拦挡着他。好像他要争着下床到什么地方,护士快支持不住了。多危险哪!我叫孩子赶紧把他搬回床上。
 
“你怎么了?”待他缓过气来后。我小心地问。
 
“这孩子不好!”他挺生气地指着护士说:“敌人都打过来了,她还叫我躺在这里。我要穿军装,她不让;我要找队伍,她说藏起来了。”
 
喘了几口气又说:“没有部队,想叫我投降啊?真糟糕!”
 
我知道他又产生幻觉了。病重之后他经常这样,好像自己还置身在当年的战场,还像当年那样率领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。
 
我让孩子把他扶坐起来,一边给他擦汗,一边劝慰他,设法转移他的注意力。但他仍然沉浸在自己那个惊心动魄的天地里。
 
过了一会儿,他又挺不安地说:“现在是建国30周年,敌人在几个重点地区都已放了炸弹,要破坏,不知小平同志知道了没有……”
 
将军自从患了绝症后又活了5年。1992年4月3日,传来了聂凤智将军不幸去世的消息。
 
往事沧桑,俯仰之间,历史皆成遗迹。
 
但将军的微笑使我永生难忘,饱经风霜的脸庞唯有此时最为生动:舌头往右舔出嘴唇,双眼眯成一道缝,有点像无锡惠山泥人厂的“大阿福”,也有点像杭州灵隐寺的弥勒佛。
 
这是一种兼容天真与成熟的神态;这是一种万难不动、童心未泯的表情;这是一种视胜负如常事、置生死予度外的大将风度。
 
将军的微笑,不仅仅是高兴,也不仅仅是宽容。在将军微笑背后,隐藏着一种力量,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!
 
 
 
(本文刊于1992年《世界军事》第2期,此为没有删节的原稿)
(本文欢迎分享,谢绝断章引用,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“军事书屋”公众号)
 
文 | 吴东峰     编校 | 杨  梅
图 | 吴东峰私藏  部分来源于网络
 
 
作者简介:
吴东峰,兵头将尾一大校。大校者,大笑也。笑看大江东去,浪花淘尽英雄。曾面对面采访过肖克、王震、许世友、陈士榘、陈锡联、张爱萍、王平、张震、李德生、刘华清、尤太忠等二百余名开国将军,著有《开国将军轶事》《寻访开国战将》《长征,细节决定历史》《他们是这样一群人》《开国战将》《东野名将》《毛泽东麾下的将星》等,共计一百多万字,被称为“中国将帅纪实文学第一人”、“开国战将经典史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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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东峰

吴东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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军旅作家。曾面对面采访过肖克、王平、陈士榘、陈锡联等二百余名开国将军,著作有《寻访开国战将》《长征,细节决定历史》《他们是这样一群人》《毛泽东麾下的将星》等,共计一百多万字,被称为中国将帅纪实文学第一人。个人微信公众号:吳东峰军事书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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