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凤智将军笑微微-吴东峰的财新博客-财新网

最后的军号声响，我要和我的士兵奋起。

――（美）五星上将潘兴

聂凤智将军嘴边常常挂着微笑。顺心的时候，他微笑；作难的时候，他也微笑；紧张的时候，他还微笑；甚至濒临死亡边缘的时候，他仍然在微笑。

这不，身穿灰色便服，耳朵里插着助听器的将军正笑吟吟地向我走来。他不但热情地接受了我的采访，还快乐地和我一起合影留念。

“咔嚓”，照相机一响，把聂凤智将军的微笑留给了我们，留给了后人，留给了历史。而此时，将军的夫人何鸣却在一旁抹着眼泪。

半年前，聂凤智将军体检时发现右肺上有一块乒乓球大小的阴影，后经北京有关专家确诊为癌症。这几天，将军正在发烧，病情的变化难以预料。

何鸣说，你们来，首长（何鸣对外人总是这样称呼聂凤智）正在挂盐水。我们劝他不要出来，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。首长严肃地说：“人家来找我，是经过反复考虑，电话机拿起又放，放下又拿，不知想了多少遍才下决心的，我不能不见!”

何鸣接着说：对于首长的身体，我们都很担心，但他总是那么乐观。有一天，张爱萍到医院来看他。张爱萍问：“老聂，你怎么样?”首长轻松地说：“没什么，癌症!”开始，张爱萍还以为聂凤智与他开玩笑呢！当他得知聂凤智真的得了肺癌时。感慨地说：“老聂这个人死不了，他的精神好得很!”

照完相后，我仔细地打量着将军。这是一位身材矮小，长相平平，穿再好的衣服也显不出精神来的“土包子”。望着眼前这位白发苍颜，慈眉善目的老人，你很难把他和一位叱咤风云的猛将联系起来。

聂凤智将军的名字，在我军的一些重大战役中，具有举足轻重的分量。这些战役有孟良崮战役、济南战役、淮海大战、渡江战役、解放上海战役、朝鲜空战、解放一江山岛……

不仅如此。他指挥的许多战例，写进了人们所熟悉的文学作品里。如《南征北战》《渡江侦察记》《战上海》《长空比翼》，等等。

他的部队，还涌现出许许多多闻名全国的英雄集体和个人——“济南第一团”、“十人桥” 、“渡江第一船”和魏来国、韩德彩，杜凤瑞……

在中国人民解放战争中，差不多每一个历史转折关头，或者戏剧性进程中，差不多都有聂凤智将军的精彩表演，虽然他不是主角，统帅人物。

01 莱芜战役——错抓敌军长韩炼成

这一仗，仅一天一夜，聂凤智将军指挥的九纵就以极小的伤亡，取得了生俘敌12000余名的战果。

虽然是个前所未有的大胜仗，但聂凤智将军却笑不起来。

那是1947年初，华中野战军和山东野战军刚合并为华东野战军。聂风智将军担任九纵参谋长兼25师师长。这是九纵加入野战军序列后，第一次参加的大兵团作战。

二月间，华野陈毅、粟裕主力部队突然出现在莱芜、吐丝口之间，一举包围李仙洲集团，激战三昼夜，歼灭敌46军及73军大部。活捉了总指挥李仙洲。部分从包围圈中逃脱出来的国军残部，刚喘过气来，想不到又一头钻进了我军在和庄张开的“口袋”。

掌握这个“口袋”的我军指挥员就是聂凤智将军。当时，聂凤智将军指挥部队首先歼灭了南援的敌77师，接着就赶到和庄设伏围歼逃敌。由于九纵动作迅速，溃逃之敌几乎全部进了包围圈。

从吐丝口溃逃出来的敌人。一批接一批蜂拥而来，黑压压，乱哄哄一片，大多数未放一枪一弹便作了俘虏。他们顺从地把枪支、弹药和辎重堆放得整整齐齐，然后成群结队走进解放军的收容所。

那天，聂凤智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——俘虏了国民党46军军长韩炼成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。抓了这么一个大官，不但没有得到表扬，还挨了一通批评。那是华野司令员陈毅打来的电话：

“我是陈毅，听说你们抓了个国民党的大官?”

“是的，他叫……”

“不要讲名字!”陈毅顿时喝道，并压低声音威严地说：“赶快放掉、马上放掉!”

“为什么?”聂凤智一下火了。

“不该问的就不要问!”陈毅火了：“这是命令，立即把他放掉!”

后来才得知，46军军长韩炼成早就同我党取得了联系。菜芜战役中，他故意临阵放弃指挥，加快了李仙洲集团的覆灭。

1956年，聂凤智将军出访东欧，途经兰州时，又一次见到了韩炼成将军。此时韩炼成已是兰州军区副司令员。

聂凤智将军上前握住他的手说：“实在对不起，上次自家人抓了自家人!”

韩炼成连忙摇手，说：“没事，没事，幸亏你们放得快。当时不仅瞒住了你们，也瞒住了蒋介石。要不是周总理、陈毅保密工作做得好，蒋介石早把我‘开销’了!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两位将军笑声朗朗。

02 济南战役——把“助攻”命令改为“主攻”命令

曲阜。文圣之地，将星云集：粟裕、谭震林、叶飞、许世友、宋时伦、郭化若、陶勇、王建安、王必成、聂凤智……

解放战争时期聂凤智任华东野战军九纵司令员

这是攻打济南前夕，华野召集各部队领导干部会议，讨论攻打济南的作战方案。当议到攻城时间时，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几乎都认为，攻取济南设防这样坚固、兵力这样雄厚的战略要地，一个月时间太紧，起码要准备两三个月。

而此时，时任9纵司令员的聂凤智将军却站起来说：“依我个人的看法，不一定非要拖上那么久。有个15天到20天，也许就能把济南府拿下来!”

众将军哈哈大笑，笑这个聂凤智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。为此，熟读兵书，满腹经纶的郭化若倒了一杯开水，送到将军跟前说：“聂兄，高见!敬你一杯茶。”

然而，谁也没有想到，聂凤智的九纵8天8夜就打进了济南。这是我军作战史上的一个奇迹!‘

济南战役攻城作战命令道：攻城部队分为东、西两个集团。由3纵、10纵等部队组成西线集团，担任对济南的主攻任务。而由9纵、13纵等部队组成的东线集团，担任助攻任务。那天，聂凤智在向9纵各部队下达作战命令时，大笔一挥，把“助攻”改成了“主攻”。

各部队领导接到命令后，纷纷打电话问是否把命令写错了?聂凤智将军振振有词地回答：“没有错，就这样传达!主攻也好，助攻也好，关键都要攻。如果助攻部队束缚住自己的手脚，不敢放开去打，怎么有助于兄弟部队的主攻呢?”

“助攻”变“主攻”，9纵各部队士气大振。9月16日晚，攻城战役发起，第二天天刚亮，9纵攻下了济南东郊的主要屏障茂林山、砚池山。9月18日，9纵一举攻克济南东南门户燕翅山，城东重防被打开缺口。9月23日凌晨2时5分，9纵73团最先突进内城，一面“打进济南府，活捉王耀武”的红旗插上了高高的气象台。

中央军委为了表彰攻克济南的伟大胜利，于9月24日，也就是济南大捷的当天发布嘉奖令，授予了9纵73团为“济南第一团”。

这里有一个30年后才揭开的小秘密。

在攻城的最后一天深夜，聂凤智的9纵和周志坚的13纵都碰到了强硬的钉子，部队伤亡惨重。当时，两位一线主将都不想再战了。两人商定，分头给前线总指挥许世友司令报告战况，婉转地说出再攻于我军不利的意思，争取许世友主动提出先撤后攻的考虑。

周志坚感到难于启齿，耍了个“小手腕”——推聂凤智出面。正在这个时候，许司令来电话，向聂凤智询问战场情况和征求意见。聂凤智深谙许世友的脾气，他在战场上和下级指挥员通话，多是督促部队“坚决打”、“继续攻”，很少有商量的余地。聂凤智将军感到此事非同小可，在攻城的关键时刻，不能动摇首长的决心。于是，他果断地回答：“我们正在组织力量，准备再次攻城，决心在天亮前突进城内!”

许世友由此才遂下最后攻城的决心。而聂凤智也由此才不得不把原准备的后撤计划改为攻城行动。

攻克济南的那天傍晚，残阳如血。聂凤智正察看突破口。突然，一位通讯员满头大汗地跑来：“许司令到处打电话找你!”聂凤智以为又有什么战事，连忙赶回指挥所。

“嗯，这次打济南，你们干得不错!”许世友在电话里表扬道。

将军手握话筒愣了一下，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他知道，许世友一向治军很严。轻易不表扬人。这是聂凤智跟许世友打了18年仗，第一次听到的赞扬。

03 渡江战役——“我们已胜利踏上江南的土地”

电影《开国大典》中有这么一幕：长江北岸，春寒料峭。27军军长聂凤智光着膀子，穿着一条短裤，带领指战员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。霎时，“打过长江去，解放全中国”的口号声震天动地。

“水上练兵，是我们渡江作战的前奏。”聂凤智将军说：“刚开始主要是分散隐蔽在内河港汊湖泊中进行。为了真正熟悉长江水情，我们还趁雨夜雾天，把小船抬到长江里练兵。按照渡江登陆要求，以船为单位进行战斗编组，练习上船、划桨、掌舵、拉帆，抢占滩头阵地等实战动作。”

有一天，聂凤智将军到江边临江坝指挥所检查工作。吃饭时，炊事员端上一小碟炒青菜，一小碟韭菜炒鸡蛋。聂凤智心中一阵纳闷：三、四月间，青菜韭菜遍地都是，怎么变得精贵了！

指挥所的同志告诉他，这是长江南岸的菜，是侦察兵过江侦察时，没有抓住“舌头”，顺手捎带来的，请首长尝尝鲜。

这餐饭触动了聂凤智将军的心思：如果派一支侦察分队过江，与江南地下党取得联系，及时而周详地报告我军当面之敌的情况。岂不更有利于大军南下吗?

聂凤智将军这一大胆设想，很快得到了中央军委和总前委的赞誉和批准，人们熟知的电影《渡江侦察记》，就是根据27军“先遣渡江大队”的精彩活动事迹为原型拍摄的。

《渡江侦察记》电影海报

1949年4月20日夜晚，27军先全军一步开始渡江，经过一场激烈战斗，先头部队顺利占领对岸滩头阵地，聂凤智将军乘着指挥船，随二梯队渡江。

是夜，风扫薄云，现出一轮明月，水影山光，上下一碧。江面上万船争渡，壮观无比。

此景此情，竟触发了聂凤智将军的灵感。登上南岸后，他当即口授一份电报，拍给党中央、毛主席。

电报全文只有13个字：

“我们已胜利踏上了江南的土地!”

这是聂凤智将军有生以来拍得最短的也是最有诗意的一封电报。

这是封掩饰不住喜悦和豪情的电报。

这是一封报告中国历史翻天覆地的电报。

从这13个字的电文里，我们似乎又读到了将军的微笑。

次日，毛泽东主席接到这份电报后，挥毫写下了我国新闻史上的名篇《我三十万大军胜利南渡长江》：

英勇的人民解放军二十一日已有大约三十万人渡过长江。渡江战斗于二十日午夜开始，地点在芜湖、安庆之间。国民党反动派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防线，遇着人民解放军好似摧枯拉朽，军无斗志，纷纷溃退。长江风平浪静，我军万船齐发，直取对岸，不到二十四小时，三十万人民解放军即已突破敌阵，占领南岸广大地区，现正向繁昌、铜陵、荻港、鲁港诸城进击中。

中国人民解放军正以自己的英雄式的战斗，坚决执行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命令。

文 | 吴东峰编校 | 杨梅

图 | 吴东峰私藏部分来源于网络

作者简介：

吴东峰，兵头将尾一大校。大校者，大笑也。笑看大江东去，浪花淘尽英雄。曾面对面采访过肖克、王震、许世友、陈士榘、陈锡联、张爱萍、王平、张震、李德生、刘华清、尤太忠等二百余名开国将军，著有《开国将军轶事》《寻访开国战将》《长征，细节决定历史》《他们是这样一群人》《开国战将》《东野名将》《毛泽东麾下的将星》等，共计一百多万字，被称为“中国将帅纪实文学第一人”、“开国战将经典史记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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